北京格勒保卫战

报道数字经济  

  定义转型中国

牧之野 | 撰文

01

1942年冬，斯大林格勒的外乡人

雪下了整整两天一夜。

在我记忆里北京这样的下雪极少，少到我居然觉得这座城市完全陌生，陌生到不安。

早晨出门，街上体会不到大家迎接春雪的喜悦，行人或艰难笨拙地挪动或费力地蹬着单车，在满街厚厚的积雪和泥泞中挣扎。

要知道，在这运转精良的首都，无论夜里雪下得多大，也决不允许主路如此脏乱，而罕见的这一次，不经意透露出这座城市的慌张。

一辆方正的武警巡逻车忽然闪过，于是在那个瞬间我眼前恍惚的不是北京，而是1942年冬天德军围城的斯大林格勒。

根据2月5日北京市交通委的数据，仍然有871.19万应该返京还没有回来的人。

这其中就包含不少务工人员，离开这些不太起眼的“外乡人”，城市的运转，也突然显得没那么灵动起来。

常在小区楼下出现的京东送货员个子高高的，这个春节他应该是没回去，因为大年三十还在送货。他有些残疾，腿脚不是很方便，我帮他搬东西时他有些诧异，很感动地连忙说：“谢谢。”

我说不客气，问他怎么没回家，他说多赚点钱吧，家里也没什么人，电梯关门的时候他探头叮嘱：“要买东西早点订，这几天就我一个人送，同事都回不来。”我笑着点点头，回复说：“你口罩该换了，都很脏了。”

因为没有了人，很多本无需出门的场景变得如此现实和迫切，在网上可以一次就订购酒精、食物等必需品变成了必须只身前往超市、菜场，甚至还不能一次采购齐全。

因为居住这片的盒马天猫超市早就停止外送，楼下的类似“果多美”“憨果先生”这样的便民超市便从未有过如此火爆的人流，老板提醒大家：“菜都是平价卖，没想着赚钱，但要早来，一般一个小时就没有了。”

耗费了酒精、口罩，全副武装地挤进人头攒动，更多的是不安，不知道那短暂相遇十五秒就能感染的该死病毒到底在哪里。

于是我们对“外乡人”的情绪变得从未有过的复杂，害怕他们千里迢迢带着病毒和灾难回来，隐匿于无形，害怕北京变成第二个武汉或黄冈，却又结结实实地盼望这座城市能尽快恢复往日的便捷，道路畅通、环境洁净、物资充足、风雨无阻。

02

巷战

老宋是我的大学室友，同班同窗同寝，他叫我老廖是亲近，我叫他老宋却是故意叫老的，因为他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总像个小孩，显年轻本是好事，可在他的工作岗位，更需要成熟稳重。

话筒那边的厚重声音突然吓了我一跳，因为疫情已经到了单位旁边的三里河，我本想问一下这个基层一线的老同学他那边是什么情况。

“老廖啊，我已经五天没回家了。”

在街道工作就是走街串巷，老宋厚道，凡事都冲在前头，苦自己不愿麻烦别人。市里做了疫病防治动员以后，一线的工作人员便离开了温暖的家，父母、妻子以及还小的孩子，投入到这没有硝烟的战场。

我说你们现在主要怎么做，他说主要是通知督促片区每个居委会、社区疫病防治手册，协助测量体温，然后协助居委会走访到每家每户，一个个落实从新冠重灾区省份返回的人员，一人一人核实有没有异常症状，然后把这些情况如实及时反馈给相关部门。

我说那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啊，他说是，他说你知道光我今天下午走访的社区有多少从重灾区来的吗？我说不知道，他说唉，我也就跟你念叨一句，不能跟你说，有纪律，反正就是不少，很累很累。

这几天，他要先带着疾控人员给社区消毒，然后跟同事一起去给因非密接触而隔离的邻居送米面鸡蛋。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很理解和配合，这时还需要老宋苦口婆心地劝说。他说其实我还好，前几天休了一天，我们这有从腊月二十八到现在一天都没回家的呢。

我突然想起了前天跟我联系的派出所民警深夜发了个朋友圈，说嗓子突然说不出话来，紧急网络问药，估计也是类似的劳累所致。

我说老宋啊，你现在的声音可真是老宋啦，然后问他现在最想做什么？

想我闺女，他想都没想就说。

03

生死一役

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湖北、过万的新增病例时，大概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，整个新冠战役最重要的一场战斗已经打响，那就是北京保卫战。

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对中国城市疫情危险系数排名，北京位列第一。

03年非典的经历，给这座城市比其他地方对疫病有更深刻更沉痛的理解，这里不是武汉，不是黄冈，这是首都，是一座拥有2000万人的国际都市，是中国在世界的一扇重要窗口。

即便遇到的是如此可怕和狡猾的病毒：传染性超强，空气气溶胶和接触传染，无防护接触十五秒便能中招；生存力超强，适宜环境五天、干燥空气两小时；隐匿性超强，可无症状传染，潜伏期最长23天；持续力超强，治疗时间一般持续近三周。

很多国际病毒专家形容，这本是一场实力并不对称的战役，虽然这座城市有着中国最顶尖的医疗资源，有动员能力如此之强的基层力量，但迄今没有多少国际大都市防控这类病毒的成功经验和先例。

而病毒就像志在必得、装备精良的德军摧城拔寨，截止2月6日，北京共确诊病例274例，按照目前病毒的传播特性，十天之内破千是正常的模拟。而我们的“体温测量”防线背后，是一个巨大的窟窿：有不少没有明显症状的人，但是如何堵住这个窟窿，目前我们还没有特别好的办法。

但是我们面临的是一场必须取胜的战役，无论采取什么代价，我们必须拿下，我们唯一知道的是，如果不能打赢这场防控战，便面临着全国情况的失控，便会渐渐远离“两个一百年目标”，那将不仅是中华民族的灾难，更是全世界的灾难。

所以国际卫生组织、世界各地的传染病科学家对中国目前的坚决、果敢表示了一致的敬佩。

全世界都盯着这关键一役中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，一个武艺高强，一个目光如炬。

04

春天

这座城市从未像现在这样团结。

大敌当前，每个人都好像变得更加理智和友善，我听到邻居给外卖小哥相互道歉，外卖小哥说不好意思外面下雪了送迟了，邻居说不好意思您辛苦了，太感谢了。

我听到超市里有位老哥提醒收款员：哥们儿你们这个是高危，记得带点手套。

我看到北京老哥给小区保安送口罩，那门卫磨磨唧唧想感谢，老哥甩了甩手，说：“得勒，甭客气。”

我给嗓子哑了的民警留言说，您试试胖大海泡水，我这有，跟您拿点。他回复说，不用啦，刚不知道谁给扔了几盒金银花冲剂和金嗓子，够啦。

我见到很多群都在给基层人员打气，呼吁给他们减压，不要一天报“十六张”表，开二十次会，不要让最一线的人先累垮了。

我见到很多专家都在提建设性的意见，呼吁保护好医生，把医生当“国宝”一样对待，合理错班保证休息，提高医护人员待遇。

我见到各行各业都动了起来，公检法从快从重处理伤医案，建设部门加紧加快小汤山本尊的恢复建设，相关部门出台《促进中小微企业持续健康发展的若干措施》为受灾惨重的小企业免房租提供金融保障。

我们每天都能见到来自北京官方的及时通报和事实澄清，从哪里到哪里，发生了什么，去过什么地方，解除了什么人。虽然数字在变化，但每个人都会根据这些真实的情况调整自己的计划，避免了更多交叉，每一次真实，都让人们离危险远了一步。

我想起疫病最早时在黄冈医院工作的同学在哭，说怎么会这样？病人也埋怨我们，上级也不管我们，我们做错了什么？

就像我一直都说，许多城市都有相似的漂亮景观，给大家很多雷同的错觉，但这座城市到底好不好，要看它如何应对突然情况，要看它经济、人文、管理、民众素质的时光积淀。

我一个同事说，响应号召，也为了工作需要，我已经在单位呆了一周了。

有人在朋友圈留言，说我再也不抱怨北京堵车人多了，原来那才是国泰民安啊。

那个有些残疾的京东快递员，那个墨墨唧唧感谢的门卫，那个提醒收银员带手套的老哥，还有老宋，还有很多很多人，他们不善言辞，却在交错小巷中、断壁残垣后，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属于他们的城市，不惜牺牲生命。

下午下班的时候，雪停了，环卫车也上路了，虽然清理的慢，但主路的一半已经干干净净没有黑泥般的积雪了，我看了看压满积雪的枝丫，仿佛看到了正在冒出的绿芽，

看到了1943年斯大林格勒雪化后那个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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